五個人，各自為營。

宴池整理著衣服，覺得這個動作暗示的太明顯，又停了下來，關鍵是一條運動褲腳束在膝蓋上。

光潔的小腿有點畏光。

宴池只好用另一條腿往下蹭。

程斯年與沈北澤視線交匯，一個衣著淩亂，頭發搓向另一邊，卻是居高臨下，儼然一副勝利者的姿態。

另一個衣著考究，精致到頭發絲，卻是雙眼噴火。

蘇熙嘬著腮幫子，悄麽聲息地下樓，看著站在院子裏的沈北澤，蘇熙感覺自己繞不過去，然後退到通往地下車庫的樓梯間。

隱形人一般從車庫離開。

陸哲昊就沒有這樣的自覺，他甚至有點拱火的意思：“姐，你跟我前姐夫又在一起了呀？”

“你別胡說八道，”宴池白了一眼陸哲昊，“我昨晚熬夜，太困了，然後他……”賴著不走，她沒精力掰扯。

程斯年臉色陰沈了幾分，雙手插兜：“不是前姐夫，我和你姐沒有離婚。”

沈北澤立刻看向宴池。

“沒有離婚？”陸哲昊三兩步飛奔上臺階，吃瓜在第一線，“姐，那你怎麽說你和我哥離婚了？”

離婚了就是前姐夫，沒離婚倒成他哥了。

陸哲昊完全看不見宴池刀人的眼神，殷切期待他們公布真相。

“宴池，你昨晚熬夜，時間還早，再睡會吧。”

宴池想說清楚，可是陸哲昊沒眼力勁，沈北澤又虎視眈眈，她不想當著他們的面與程斯年分辨。

“你們該幹嘛就幹嘛去，”宴池不好對著其他人發狠，只好將火氣都撒在親弟弟身上，推了他一把，“你昨晚是不是打了一晚上游戲？你要麽上學要麽錄節目，熬夜打游戲，你打游戲……”

“別推別退，”陸哲昊一連跳下三個臺階，“你就會沖我，有本事沖我哥呀，還有前男友哥。”

宴池河東獅吼：“滾！”

陸哲昊算是將兩個男人的勝負欲徹底點燃。

沈北澤上了幾階臺階，直接忽視程斯年，對宴池溫柔一笑：“宴池，我帶你去吃早餐。”

“去睡覺。”程斯年像是沒看到沈北澤，對宴池命令道。

“一會我們要與夾心狗動畫公司簽約，”

沈北澤話還沒說完，宴池就被程斯年拽著手腕拖進閣樓。

“你放開我，我要去簽約，好不容易拿到那部動畫的配樂，”宴池甩開程斯年的手，程斯年卻擋在門口，宴池氣結，“你什麽意思，程教授，我跟你已經沒關系了。”

“宴池，簽約不能遲到。”沈北澤在外面說道。

宴池怒目瞪著程斯年。

“程教授，請你放過我，我真的需要這份合同，謝謝。”宴池聲音不自覺顫抖，可是她卻不敢太放肆，不敢對程斯年發火。

他們的關系從一開始就不對等。

是陸寧章與程昱坤協議還一筆債的婚姻，程斯年卻沒有反對，從這一點來看，宴池是對程斯年心懷感激的。

陸哲昊第一次聽說後，怒罵程家趁火打劫。

宴池卻知道，那時的晏家早已走投無路，程昱坤是雪中送炭。

宴池搬去與程斯年同住時，她也是盡量遷就程斯年，直到她察覺到自己對程斯年動了心思，才有了小情緒。

直到今天債也沒有還完，即使林菁半夜三更給程斯年打電話，她也不敢直接與程斯年撕破臉。

這才拿著離婚協議找了程昱坤，還貼心的承諾，會在程老太太面前一如既往。

晏家破產之前，宴池從來不會多想，做事更沒有這麽周全，她與陸哲昊一樣，都是粗線條神經。

宴池嘆了口氣，眸光瀲灩，委屈巴巴地望著程斯年。

程斯年開門，對沈北澤說道：“你去簽約，別遲到。”然後關門。

宴池：“……”

沈北澤氣的又猛上了幾階臺階，恨不得將閣樓門砸開，可他還是忍了忍，宴池他志在必得，程家他不敢得罪。

程斯年擋在門口，宴池只好隔著門讓沈北澤去簽約。

空氣重新安靜下來，葡萄架經過宴池兩年的培育，終於掛上了藤架，初秋的季節，葡萄的甜味順著木質柱子爬上閣樓，從木窗縫隙裏飄進。

絲絲甜味似有若無地繞著兩人。

程斯年摸著鼻子坐在矮凳上。

他個子高，坐在矮凳上的樣子有些滑稽，宴池沒忍住笑出了聲。

“你是繼續睡覺，還是聽我說話？”

宴池乖乖坐床上，看著他腿腳不知道往哪放的樣子，還是覺得好笑：“我睡覺。”

程斯年：“……”

他直接起身撈起宴池：“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？”

“沒有。”

“那為什麽要離婚？”

宴池垂眸，密密麻麻的痛感從胸口蔓延，一直到四肢末梢，她稍稍偏頭，避開程斯年的視線，微微張口無聲的長長呼吸。

眼底生疼生疼的，沒有一滴眼淚。

原來真正的痛竟是悄無聲息，連呼吸都要小心翼翼。

她不說話。

程斯年也執拗地等待。

許久，許久。

“我們結婚是大哥和我媽，”宴池輕抿了下嘴唇，“算了，反正都已經離婚了，我和我媽都很感謝大哥對我們家的幫助，”

“我都說了，沒有離婚。”程斯年煩躁地打斷。

宴池擡眸：“…我是簽好離婚協議再交給大哥的。”

程斯年都快氣笑了，他忍了忍：“你是跟我結婚，不是跟大哥。”

“結婚協議是我媽和你大哥協商的，我們都沒有參與，”宴池也忍不住提高了音量，“離婚協議當然也是交個大哥去辦呀。”

“誰說我沒有參與？”程斯年臉色鐵青，眉頭壓的很低，幾乎是咬牙切齒，“是你沒有參與，不是我。”

“你？”宴池詫異，“你知道？…我是說我媽跟你大哥簽署協議的時候，你知道？…為什麽？”

這就很費解。

以程斯年的身份地位，為什麽會答應與未曾謀面的人結婚，陸寧章簽協議是為了給女兒留條退路，程斯年是為了什麽？

要給家人交代，為什麽不選林菁？

程斯年看著宴池，眼前的女孩開始虛化，那雙濕漉漉的鹿眼好奇地打量著外面，然後沖他一笑……

厚重肅穆的服飾拖拽曳地，包裹著倩麗纖弱的身影從他眼前掠過。

似乎有一秒的駐足，好奇地看向他的方向……

那是在夢裏？

還是前世的記憶？

看不清女子的面容，只覺得心痛到難以附加，他開始著手研究。

他是研究歷史的，幾千年的史書中，總有一些讓人難以忘懷的人物，依照著心裏莫名閃現的片段。

模糊的衣裙服飾、虛幻的宮墻，一點點拼湊出一個雛形。

學史的他立刻確定，那是秦國。

唯物主義並不相信前世今生，程斯年認為是自己研究歷史，這才會對歷史人物有了想象。

可是不管他如何將身心投入到其他歷史中去，腦海裏那個秦朝的女子始終揮之不去，直到在七年前，他在國外陪奶奶去看了一場小型音樂會。

稚氣未脫的宴池一首架子鼓張揚又野性。

腦海裏揮之不去的秦朝女子卻與舞臺上那個嬌氣明媚的女孩重合，碎成文字的記憶無限覆制成回字紋，將他緊緊包裹，直至窒息。

那些小心翼翼的回憶，隨著歷史長河，揉碎，碾壓，重合……已經失去本來的面目。

他無法分辨，那是回憶，是夢境，還是，被掩埋的歷史。

音樂會沒有結束，他再也無法承受，生平第一次失禮地跑出坐席，將奶奶丟下，撞到了其他座位上的人，連道歉都來不及說。

奶奶跌跌撞撞追出來，卻已不見孫子的蹤影，急的昏倒。

那一日，祖孫倆分別被不同的人送到醫院。

他是在洗手間被人發現時，口鼻流血已陷入昏迷。

程斯年看著近在咫尺的女孩，已脫去稚氣，收斂張揚，不著一飾就已美的驚心動魄。

避開她的視線，輕咳一下：“大哥和陸伯母都希望我們結婚。”

宴池無語，這是什麽爛答案。

“就只是因為家人的希望？”

“一半原因，”程斯年看了眼宴池期待他繼續說下去的眼神，想了下，“如果一定要結婚，那只能是和你結婚。”

宴池感覺一口血卡在喉嚨裏。

這又是什麽爛俗的情話呀！

不氣不氣，宴池在心裏默念靜心咒，忽然歪著腦袋一笑：“你是說你只想和我結婚。”

程斯年點頭，眼神略微飄忽，似乎有些緊張，耳垂爬上一抹紅暈。

宴池嘴角微勾，眼底帶著狡黠，忽然湊近，手臂搭在他肩上，指尖不經意間勾了勾他愈發紅暈的耳垂。

她能感覺到他緊繃的身體，聲音帶著蠱惑在他耳邊：“你說你想我，你為什麽不在領證之前來找我？領了證之後，也沒有來找我。”

“我去了。”

程斯年似乎想躲開，又想靠近，微微側首，盯著宴池。

宴池被他盯的有些不自然，錯開他的視線：“什麽時候？”

“拿到，結婚證那天晚上，我，來了，來這裏了，”程斯年慢慢湊近，語無倫次，“你戴著面具，被人追趕，我，然後，你又跑了，我，陸伯母不讓我還高利貸，我……”

挖槽！

心裏一萬只四腳獸在奔騰！

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！

她以為的初次相遇，竟是程斯年專門來找她，她還十分堅定地認為程斯年不可能認出她。

宴池徹底氣笑：“原來你是來找我的，哈哈哈！那你之後為什麽不再來找我？”

“我在寫《秦俑》劇本，”程斯年攬著她的細腰，鼻尖幾乎觸碰到她光潔的額頭，氣息不穩，“我想寫好劇本，再見你。”

“你更在意劇本？”

程斯年看著嬌粉唇瓣一張一合，腦袋瞬間缺氧，脫口而出：“劇本是為你寫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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